在对医学人物的神化过程中,有人被整体神化,即被视作仙人或者其他神明。也有另一种情况———医学人物的某项技艺被神化,这可以看作是局部神化。被局部神化者神化重点在于其医疗技艺,而这些技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———越是被视为难点的技术,其擅长使用者越容易被蒙上神秘的面纱。
中国古代名医
《抱朴子内篇》卷五:“越人救虢太子于既殒,胡医活绝气之苏武,淳于能解颅以理脑,元化能刳腹以浣胃,文挚愆期以瘳危困,仲景穿胸以纳赤饼。”不妨尝试揣摩葛洪写下这些文字时候的心态:他是以这些医术为医道高妙之象征,以上六条医家奇能中涉及外科术的有四条,足可见葛洪心目中医家以外科为神奇。外科之神奇来源于其神秘和高难度,在六朝隋唐时期,外科术已经变得体表化、小型化,并且被排除在主流医道之外,但是上古时期并非如此。有关外科手术的发展历史,李建民《华佗隐藏的手术——外科的中国医学史》及笔者《被怀疑的华佗——中国古代外科手术的历史轨迹》已经有所阐述。2001年在山东广饶傅家村大汶口文化遗址392号墓发现的一个颅骨,证明5000年前我国已有开颅手术;在新疆鄯善县苏贝希村曾出土2500年前男性干尸,腹部有刀口,以粗毛线缝合,很有可能是腹腔手术;至于华佗外科术,更是家喻户晓。然而耐人寻味的是——解剖学的极度不发达和初期阶段外科手术的高风险性,导致外科手术逐渐被中国主流医学所抛弃,至少自南朝开始,医界就开始将华佗外科术排除在“正道”之外。陶弘景云:“春秋以前及和缓之书蔑闻,道经略载扁鹊数法,其用药犹是本草家意,至汉淳于意及华佗等方,今之所存者,亦皆备药性,张仲景一部,最为众方之祖宗,又悉依本草,但其善诊脉,明气候以(意)消息之耳。至于刳肠剖臆,刮骨续筋之法,乃别术所得,非神农家事。”
陶弘景之语耐人寻味,“非神农家事”一句将华佗以及传说中的扁鹊等人外科术排除于医道之外,“别术所得”似暗指此乃巫觋之术,占卜施法常被称作“方术”,医药往往也在其中,但是陶弘景将两者并列,故可排除医道,似专指巫觋,亦即非人力所能致。此后古医家对待华佗的态度基本上是承认其医药神效,但基本不承认其外科术真实性。例如唐代孙思邈对于华佗外科术采取的态度是不置一词,《千金方》中虽然大量引用华佗方,但是却不涉及外科术,《千金方 序》中如此概括华佗:“汉有仲景仓公,魏有华佗,并昏探赜索隐,穷幽洞微,用药不过二三,灸炷不逾七八,而疾无不愈者。”此话有意回避了外科术,但是由此博得了北宋校正医书局馆臣们的一致好评,校正《备急千金要方》序言:“我道纯正,不述刳腹易心之异;世务径省,我书浩博,不可道听途说而知。”孙思邈在这个问题上的价值观代表了隋唐医学家,观此时医书引用华佗及其弟子医方者甚多,但是却均对外科术失声,可见在医家心目中此事近乎荒谬。但是这并不妨碍唐代民间对华佗的崇拜,张雷指出:“大约在唐开元中,亳州就已经建造了祭祀华佗的庙宇,神小而庙微,又以尼姑主持,故名‘华祖庵’。宋代,地方开始有华佗庙的修建。”这种崇拜当属于民间淫祀,但却依托于佛教框架内,是中国本土信仰功利性和多元化的体现。
对华佗的怀疑,除了不信之外还有神化。例如梁萧绎《金楼子》卷五《志怪篇》:“夫耳目之外,无有怪者,余以为不然也。水至寒而有温泉之热,火至热而有萧丘之寒。重者应沉而有浮石之山,轻者当浮而有沉羽之水。淳于能剖胪以理脑,元化能刳腹以浣胃。”明宋濓《赠医师贾某序》:“(华)佗之熊经鸱顾,固亦导引家之一术,至于刳腹背、湔肠胃而去疾,则涉于神怪矣。”亦有将华佗技能看作是天赋异禀者,元末明初吕复云:“华元化医如庖丁解牛,挥刀而肯綮无碍,其造诣自当有神,虽欲师之而不可得。”明孙一奎《医旨绪余》卷上:“世传华佗神目,置人裸形于日中,洞见其脏腑,是以象图,俾后人准之,为论治规范。”华佗何以能“刳肠剖臆”?因为华佗“造诣自当有神”或有“神目”———这就是二文对于华佗的“能”与后世的“不能”之原因的解释。应该说对华佗外科手术的“神化”过程本身是一个“去人化”的过程,即将曾经实际存在的腹腔外科手术看作是非人力所能致,将华佗这个实际存在的人物涂抹上神异色彩,究其根本,这是对胸腹腔外科手术的另一种怀疑。
对外科术的神化就是这样,它出自对外科术的惊奇,夹杂着主流医家的否定和民间的崇拜,但归根结底是外科术没落的体现。
更新于:6个月前